一
有惊无险，又到六点。
同事们陆陆续续打卡下班，林枫伸了个懒腰，顺势看了看易秋兰的工位，看见易秋兰正低头忙碌着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，不禁微微一笑。
林枫的工作已经做完，他并不急着走——能去哪儿，回家吗？
“回家”是个很温暖的词汇，但对林枫来说就是一种折磨。
和大多数家有悍妻的男人不一样，林枫的老婆温柔，善良，喜欢撒娇卖萌，是绝大多数男人眼里乖巧可爱的好老婆。
对于林枫而言，老婆温柔善良，乖巧可爱一点都不假，却跟“好”丝毫不沾边。
“枫哥，还不下班呀？”同事们都走了，公司里就剩下林枫和易秋兰两人，易秋兰站了起来，一边收拾东西，一边对林枫轻轻笑着。
林枫微微一笑，说：“我等一会。”
易秋兰“哦”了一声，又坐了下来。
俩人谁都没有说话，林枫掏出烟点上一根，默默地吞吐着。
“走吧。”林枫掐灭了烟头，挥挥手驱散烟雾。
“臭死了，”易秋兰一瞪眼，颇有些撒娇的味道，“你就这么在公司抽烟，不怕我举报你呀？”
林枫哈哈大笑：“举报我有什么用？上班时间不能在公司抽烟，下班可没这规定。”
易秋兰哼了一声，和林枫一起走出去。
等电梯的这几分钟，林枫上下打量着易秋兰：白衬衫，短裙，肉丝，高跟，看着就很养眼。
进了电梯，林枫还盯着易秋兰的腿，眼睛都没眨一下。
易秋兰小脸通红，翻了个白眼，没搭理他。
林枫贼兮兮地笑了起来，自从易秋兰无意间听说他喜欢女孩子穿丝袜高跟，天天短裙丝袜配不同的性感高跟，这信号简直明显得太过分了。
二
回到家，舒雅正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机，听见老公开门，立马把手机一扔，蹦蹦跳跳地飞奔过去：“欢迎林先生回家。”说着挤进林枫怀里，鼻尖在林枫脖子上磨磨蹭蹭。
林枫挤出一丝笑容：“谢谢林太太。”
腻歪了一会，舒雅皱了皱鼻翼，做了个鬼脸：“老公快去做饭，你老婆要饿死了。”
林枫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，点点头：“好。”然后进厨房开始了淘米、下锅、摘洗、切菜、开火。
做饭的四十多分钟，舒雅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，把一天的工作一股脑地分享给老公，不时还配上几个很夸张的动作。
林枫仿佛变身演员，心里烦得要死，表面什么也没表现出来，还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。
吃了饭，舒雅把碗往林枫面前一推：“亲爱的老公，洗碗咯。”
林枫说：“今天你洗。”
舒雅嘟起嘴：“人家不会嘛。”
林枫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，没说什么，把餐桌收拾干净，然后洗碗刷锅。
收拾妥当，舒雅说：“我们下去散散步好不好？”
林枫其实不想动，舒雅小嘴又嘟起来了，抱着林枫的胳膊不停地晃，一脸期盼地看着林枫。
累归累，架不住老婆软磨硬泡，只得出去晃悠了一个多小时。
回来以后林枫觉得身心俱疲，一是消耗了不少体力，二是心里堵得慌，只想倒头一趴，可是基本上没有消停过。
“老公，我想喝水。”
“老公，给我拿个东西。”
“老公……”
林枫只能自我安慰：娶了公主，就要有当奴隶的觉悟。
三
又到了下班时间，林枫长长地叹了口气：怎么就下班了呢？
看着同事们一个一个跟逃离灾难现场似的急匆匆回家，暗自苦笑，家有什么好回的？
办公室又剩下林枫和易秋兰两人，她看了看林枫阴沉的脸色，问道：“枫哥，怎么了，遇到什么事了？”
林枫一阵苦笑：“没有。”
易秋兰说：“你脸上有字。”
林枫一愣：“什么？”
“你脸上写了四个大字：我不高兴。”
林枫无奈地笑了起来：“有这么明显吗？”
易秋兰说：“要是不涉及个人隐私和秘密，可以跟我说说呀，不为别的，就痛快痛快嘴。”她顿了一下，“我不介意当情绪垃圾桶。”
正聊着，门口传来一阵高跟鞋撞击地面的脆响，舒雅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办公室里：“老公，忙完了吗？我来接你下班啦。”
易秋兰的脸色有点不自然，随即打了声招呼。
察觉到易秋兰脸色的变化，舒雅的表情有几分凝重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。
林枫刚刚舒展开的表情瞬间又阴沉了下来，并且比刚才还黑，他低头，深深吸了口气，换了一副若无其事的微笑：“忙完了，刚准备点一支。”转而站起身来，“不抽了，走吧。”
上了车，舒雅立刻变了脸色，但什么也没说，似乎在等林枫解释。
林枫余光瞄到妻子冰冷的表情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。
一路无言，到楼下地库停好车，林枫正打算开门，舒雅努力压制着愤怒，冷冷地说道：“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？”
“不想说。”林枫“砰”地关上车门，头也不回。
林枫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着，洗切炒装，舒雅坐在沙发上生闷气，一言不发。
饭菜做好，林枫也没招呼舒雅，自己坐下来，默默无言地吃着。
舒雅没有动：“老公，我们聊聊好吗？”
“没必要。”
舒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顿时又回到濒临喷发的状态：“你现在这么这样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沟通吗？”
林枫震惊地抬起头，居然露出了满脸发现新大陆一般的惊喜和意外：“在你的知识领域里，居然还有‘沟通’这个词儿呢？这我以前倒是没发现啊。”
或许是接受不了丈夫如此跳跃的情绪，舒雅被吓了一大跳：“什……什么？”
林枫放下手中的碗筷，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，双手比划着：“我们所谓的沟通，其实就是我向你妥协，无一例外。”
“比如上个月，你四点打电话告诉我，和闺蜜约了晚饭，我说晚上要做策划案，你们小姐妹自己吃就好；”
“五点，你告诉我，闺蜜定好了餐厅，还点了四个人的餐，闺蜜老公也会过来，我说真的要加班，赶不过去；”
“六点，你让我下了班就过去，我说我已经在做策划案了，真没时间；差不多七点，你问我怎么还不过来，闺蜜和她老公已经等我半个小时了。”
“四个电话，加起来有半个小时，沟通的结果是什么？是我凌晨五点爬起来做策划案。”
林枫皱着眉头，满脸严肃，像侦探在分析案情。
“还有，你出差那回，你说带的东西多，让我帮你搬一下，顺便送你去机场，我说约了客户，人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，电话里也沟通了十几分钟吧，结果你还记得吗？”
“结果是客户在公司里等了我一个半小时。”
林枫又笑了，笑得还挺开心，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。
“幸亏那个客户跟我关系很好，幸亏有个欠了我人情的同事帮着接待了一阵，幸亏那天客户心情不错，这三个‘幸亏’，缺其中之一，我这笔尾款就不用收了。”
林枫用不知道代表什么情绪的表情看着妻子：“这类事情我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，现在完全没有跟你沟通的想法。所以……我们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，您吩咐，我照办。”
“我……”舒雅一时语塞，很快反应过来，“我想聊的不是这个！”
“你想说我和易秋兰？那就更没必要了，还是那句话，您吩咐，我照办。您要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，那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好了，是我离职，从此和易秋兰江湖路人，还是我们离昏，您眼不见为净？不用问我的意见。”
说到这里，林枫自嘲了一句：“放个屁，都能听到响、闻到臭呢，我的意见在您这儿，连个屁都不如。”
看着和从前判若两人的丈夫，舒雅快要崩溃了：“我只是发现你这段时间情绪特别不对，下班回家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了很多，我感觉我们之间是出了问题的，但是到底是什么，你可以跟我说嘛！还有易秋兰的事情，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？”
林枫又低下头：“不想说，也没有必要说。”
舒雅失控怒吼：“我们是夫妻！”
林枫丝毫不为所动，任由妻子从愤怒到失望，再到低声抽泣。
四
“别哭了，我问你个问题，”林枫被妻子的哭声搞得心烦意乱，控制不住出声打破了这种氛围，“奴役老公的感觉，爽不爽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舒雅抽抽噎噎。
林枫又把碗筷放下了，淡淡的说道:“既然你那么想知道，我就跟你说说。先说我们俩有什么区别，我遇到事情，会想三个以上的办法去解决；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，解决的方案就一个，分两个步骤：首先，想办法通知我，并且确定我接收到你的通知，然后，就没有然后了。”
舒雅刚想说什么，林枫挥了挥手，截断舒雅的话头，一副“我不想听你说”的表情。
“不分事大事小，不分轻重缓急，只要我接收到你的通知，这件事就跟你没有关系了，至于我能不能做、有没有时间做，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，我要是拒绝呢？”
林枫模仿喜剧片里的语调停顿一下，不过气氛依旧压抑，“没办法拒绝，不管怎么沟通，你总会有办法让我妥协。”
舒雅呆呆地看着丈夫，嘴唇动了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被林枫再次截住了。
“再来说说我们两口子是怎么过日子的，婚前说得好好的，家庭开支我负责70%，家务谁有空谁做，都有空就一起做，对吧？”
“现在呢，你的那30%在哪儿呢？OK，这个没办法计较，毕竟我是一家之主。”
林枫顿了顿，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。
“家务那50%又在哪儿呢？让你煮菜做饭，不会，没问题；让你刷锅洗碗，你说洗涤剂会伤手，也没问题；让你扫地拖地，你嫌累，也没问题；那洗衣服呢？就是打开洗衣机，把脏衣服放进去，盖上，摁下开关，够简单了吧，你做过几次？”
林枫伸出一只手，摊开手掌一个一个曲着手指：“掰着手指头算算，只有两样家务你没让我插手，一是买菜，二是收拾衣柜。原因也简单，不让我买菜是怕我买不到你爱吃的，不让我收拾衣柜是怕我弄脏弄皱了你的衣服。”
“你回来就说上了一天班，累，不想动。你要不要想想，我也上了一天班啊，你累我不累吗？”
“你回来就躺下玩手机，我上一天班也累死累活，回来还得忙前忙后地伺候你，凭什么呢，就因为我是你老公？照你这么说，我也想找个老公。”
舒雅张了张嘴，话还没出口呢，林枫就对她做了个“闭嘴”的手势。
舒雅努力克制着，飞快地插了一句：“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？”
“不能，”林枫要笑不笑地看着妻子憋的通红的脸，“这都是你对付我的招式，我只用了一次，你就受不了了？”
舒雅顿时噎住，林枫又笑了笑，看起来心情舒畅了不少。
“结婚，是夫妻同心协力经营一个家庭，共同成长，共同进步，我们双方都能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更好。”
林枫脸色忽然一变，又浮现出阴狠而愤怒的冷笑：“现在呢，我有成长和进步吗？没有，因为我一直在被你消耗着，没有时间去提升自我，没有精力去发展事业；你呢，你有进步吗？也没有，在外，你没有升职加薪，在内，你没有打理过家庭。那也没关系，对你自身的管理呢？皮肤越来越水嫩光滑？身材越来越苗条？身体越来越健康？这些我都没看见。
看起来很幸福，什么都不用想，什么都不用做，什么都不用管，有事一个电话打给老公，就可以躺着心安理得地等结果。”
“然而这些所谓的幸福对你有意义吗？”
“请你想一想，你为这个家庭做过什么？你有没有身为女主人的担当和责任心？再请你从我的角度想一想，如果结了婚要过这样的日子，那我为什么要结婚？”
“你要明白，我结婚是为了组建自己的家庭，我，和我的老婆，竭尽所能去创造我们想要的生活。而不是我花一笔彩礼，去请个什么都不管、什么都不干的活祖宗回来供着，有事儿没事儿还给我惹个麻烦添个堵。”
“还有易秋兰，应该是那次下了班，我们在公司楼下喝奶茶，被你的闺蜜军师团撞见了吧？然后你才开始关注我下班回家的时间。这个真没必要解释，下班回家前的那点时间也不够干嘛。”
林枫顿了一下，直视着舒雅的眼睛：“我只跟你说一点，我知道易秋兰喜欢我，但是目前为止我跟她清清白白。听清楚我的用词，我说的是‘目前为止’，意思是说以前没有，不保证以后。”
林枫一字一顿地补了一句：“如果真到了那天，请你尊重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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